2016年5月14日 星期六

<極短篇小說>微醺

四十二度的炙夏,二十六度的咖啡廳,她看著坐在對面忘情抱怨著工作諸多不順的閨蜜,起先,專注的看著開闔開闔的嘴巴,爾後卻漸漸失神看起了對方沾了醬汁的嘴角,耳朵不知幾時按了靜音,同時,心裡卻響起了熟悉的旋律,於是默默地的哼著歌,數著拍子,沉浸在瞞著閨蜜的小悠哉裡。
    
突然,熟悉的名字竄入剎那的圍城,閨蜜問:「你和江志成到底怎麼了?」
敏感的關鍵字打斷了自顧自的無聲吟唱,她坐起身,偏頭思索空無一言的字句庫,攪拌眼前冰塊半融的水果茶,然後輕吐:「不怎麼了。」
「什麼不怎麼了,有眼睛的都看到你們這兩個禮拜不講話了。」
「有嗎?」
「是不是閨蜜呀!你不是喜歡他喜歡的要死?」
「有嗎?」
「媽呀!你真的病得不清,連這件事都懷疑。吵架啦?」
「忘了。」
她是真的忘了,忘了怎麼從熱烈到冷靜,甚至冷淡,一切都這麼猝不及防。
    依稀是那天,她看到江志成轉進公司茶水間,興奮的追了上去,卻撞見火辣貼身熱吻的兩具身軀,是她的直屬上司和------他。
腦中畫面一轉:大學畢業典禮,充氣拱門下,江志成一手摟著她,一手高舉畢業證書,她兩頰一紅,沒人發現的淡暈,兩人對著鏡頭,一個開朗咧嘴而笑,一個嬌羞靦腆的微笑,拍完照,江志成很認真地看著她:「丫頭,保持聯絡。」

    曾經她的閨蜜問她:當永遠的備胎是喜歡曖昧的微醺感,還是天生自虐?她淡淡的澀笑不語,回想,她就是喜歡看他眾星拱月的樣子,而當這樣的觀眾,需要與明星一點點的距離,沒有人喜歡看偶像的腋毛,傻子才離舞台那麼近,她不喜歡當傻子,至少她不斷催眠自己,安全的距離,一輩子的友誼的保證。但又或許,她是希冀當江志成遊戲人間的時候,會回頭關懷早已因守候黯淡無光的她,閨蜜無奈的結語總是:都三十了,你的青春就葬在「江」裡了。

   也不是沒有人追她,但她總輕輕的皺起眉頭,玩笑的說:「沒辦法,不是太老就是太禿。」閨蜜們都笑她:「不是,是你太挑。」然後就打鬧起來,但沒有人戳破的是:她們都知道,她還在等的人,是他。
   那天,她讀席慕蓉,在<一棵開花的樹>間,沉浸在等待與錯過的惆悵不已,不停吟哦:「如何讓你遇見我,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,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,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。」她彷彿化身了那棵樹,她明白它所有心情,包括期待!
她更擔心自己成了詩末那「凋零的心」,她無法承受那打擊,於是這詩老只讀前半,她曾問他對此詩的想法,他讀了一下,揉了揉她的頭髮,只說了聲:「傻子!」也不知道這話是樹傻,還是她傻。

  大學失戀的那天,她任自己蜷縮在公寓沙發上,發抖的身軀抖不過撲簌簌的眼淚和鼻涕,那天同住一層樓的江志成正巧帶了新女友回公寓,一開門就撞見這披頭散髮的淚人兒,二話不說,江志成就當場把新女友「請」回家,把人請出門外後,關門就一箭步的抱著她的肩膀,不多問,只輕柔地說:「哭吧!哭完就不難受了。」聞言,她嚎啕,掏出心肺般的嚎哭,什麼淚呀!鼻涕的!全往他身上擰去,哭累了,就這樣靠在溫暖的肩頭睡著,等到輾轉甦醒時,江志成身上的淚水早已乾涸,也不知過多久了,這傻子倒也一動也不敢動的任由她睡著,痠痛襲身卻大氣也不敢喘一下,就怕驚醒她,這會兒她醒了,他倒真的身子僵掉了,動彈不得,一臉窘樣,和她對視良久,兩人噗哧一笑,這失不失戀的青春必經的潰爛,就這樣輕易的被醫好了。這天,江志成在他心中,才第一次從沒肝沒肺的花心大少,昇華為有情有義的男人。

     後來,江志成總有意無意的、玩笑式的邀請他當他第九百九十九個女友,終結他的愛情流浪,因為他說交了自己也數不清的女友,身子乏了,找不到那個要娶回家的唯一,但那天他扶正她的肩膀,逼她正視他,認真過分的說:「是你,我可以。」那一秒,她經歷了永恆,但下一秒,她又嘲笑自己的天真,語重心長的回他:「但我沒那麼大肚量,包容你的九百九十九。」江志成愣了愣,一抹複雜拂過眼色,馬上又回復平日屌而啷噹的神情,說她太認真,就離開了,空留一地唏噓。

    又後來,他好陣子都沒來找她,她告訴自己值得更好的男人,不要一天到晚春心蕩漾,魂不守舍,江志成只是忙著「獵豔」,早忘了她這古早味的「清粥小菜」,她不值得當他的歸岸,要等到青春都白了頭,他才靠岸小歇,又也許本性難移,專一成神話,那她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,所以她和自己約定,要當江志成身邊那重要又不是最重要的「一輩子的朋友」,但極力說服自己,又失敗了,愛情如果說放就放,就不會「自古多情空餘恨」了。
    就在她沉浸在回憶漩渦,久久難以自拔的時候,咖啡廳裡的駐唱歌手唱起了經典情歌「新不了情」:心若倦了,淚也乾了……

    聽著聽著,她默默的兩行清淚隨樂而落,嚇著了坐對面的閨蜜,急著遞衛生紙給她,閨蜜小心謹慎地問:「親愛的,我說錯話了嗎?怎麼說哭就哭?」
「我累了。」她擤了擤即將落下的鼻涕
「累?那要回家休息了嗎?」
「不是那個累,對於江志成,我累了。」她的眼裡有一股清明。
「嗯……姊妹挺你,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,但這麼久了,我們只是心疼你。」
「我都知道,那……今天我請客,先結帳回家了。」她起身,步履沉重,若有所思,但眼裡清明。

回家的路上,街頭藝人唱起古調<金縷衣>:勸君莫惜金縷衣,勸君惜取少年時。花開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。
她啞然失笑,穿越人群,步伐蹣跚,喃喃:「空折枝呀!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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